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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漢東:蘆 葦 四 季

作者:耿漢東 2015-12-23 22:20 來源:煤礦安全網(wǎng)

    有些事情是無法復(fù)制的。比如曾經(jīng)的美麗,消失了,一如流水,不復(fù)再來,就像我兒時的蘆葦蕩。
    我所記憶的蘆葦蕩是這個樣子的。
    初春時分,村邊,一條小河,水淺淺的,清清的。仿佛是一夜之間,有千百萬棵葦芽子從薄薄的水面上探出頭來。手指頭粗細,頭細尖而硬,青青一色,高矮齊整,在兩岸向遠方延伸。數(shù)日之間,小河面上一片碧綠。接著,沒膝了,齊胸了,高過頭頂了。高若田里的高梁棵,秸桿卻細一些。沿河瘋長,一片片,一叢叢,一簇簇。那個綠,那個翠,那個嫩,讓人見了心喜,還有點心疼。一陣春風吹過,遠遠而望,像一塊滑動的碧玉。你若站在水湄,腳步邁不開了,想再看一會,再看一會。
    若駐足而聽,葦隨風動,葦葉發(fā)出各種聲音:唰唰聲,嘩嘩聲,嗤嗤聲,這是管樂合奏。有鳥兒藏身其間,亦有各種鳥鳴聲,或有三倆只黃老公子(淮北地的鳥兒),羽色鮮亮,尾巴長長,黃藍相間,唱著圓潤鳴音,頗似二胡的滑聲,從葦尖掠過。偶有動靜,只聽得刷地一聲響亮,成千上百的麻鴣油(淮北地的鳥兒),一齊振翅而飛,遮天蔽日,在長空中打一個漂亮的回旋,倏然沖進葦叢,悄無聲息。須臾之間,“咕咕”之聲如大弦嘈嘈,好一似琵琶急奏。那地牤牛(淮北地的鳥兒)總是耐不住寂寞的,當各種鳥兒噤聲而靜時,突然在葦叢深處,“哞”地一聲鳴響,渾厚而滄涼。又有幾聲附和,在前后左右,這鳥兒戀群,一唱眾和,且不懂疲倦,憨厚之音,數(shù)小時而不停歇,似大提琴合奏。不!是天籟之音!
    夏天到了,是雨季,小河里蓄滿了水。水多養(yǎng)分多,是蘆葦快速生長期。夜晚,心靜,傾聽。葦叢中有“叭叭”聲,那是葦子拔節(jié)聲。一聲,二聲,此起彼優(yōu),不絕如縷。夜,是葦子的母親!這時,葦子是幸福的。而白天,葦叢是魚蝦的樂園。小鲹條子,小草魚板,小螞尼蛄丁,這些小魚兒都是水草而生的。一群群,一片片,一縷縷,在清澈見底的水中,搖頭擺尾,目無余子,怡然自得。人們在河邊觀賞,只要不驚擾它,它們不散亂,不入底,從容游動。好一派靜謐與祥和。
    只要看到葦叢邊的水里,見一處水花翻動,似一臺吹風機在掀動水面,形成一個大黑疙瘩,這肯定是一群小黑魚了。而魚群下肯定潛伏著兩只大黑魚,公魚離群稍遠,而母魚在孵卵期間,眼睛就瞎了一段時間,這期間是無法覓食的。小黑魚就伏在母魚嘴邊,讓母魚吞食。故黑魚,有孝魚之謂也。人們明知水花下有兩條大魚,但在這當口,漁網(wǎng)是不會撒向那里的。否則,村中長者是會罵人的。
    葦葉長出來了。細長,舒展,嫩綠。這里是女人們光顧的地方。
    從暮春到深秋,一群女人端著洗衣盆或挎著藍子,蹲在河沿的小石板上洗衣服,那有一溜小石板呢。這時,就聽不到鳥鳴蛙鳴了,只有女人們發(fā)浪的哈哈大笑,或驚詫地尖叫。河邊,她們毫無顧忌。洗好一件,順手搭在葦棵上曬著。一溜溜,一排排,五顏六色。田野的風吹過來,濕潤,清涼,舒服,陽光下,這是一群快樂的女人。臨走了,把褂襟子往上一撩,露出了肚皮,白白的,趕快擦擦手,放下。來到葦叢,探著身子,劈哩啪啦,旋下一把葦葉,帶回家蒸饃饃。在平原上,這期間是不用蒸饃布的,一概用葦葉。那饃,清香,微甜!
    這時,這里,是農(nóng)村娃娃的天下。“撲通”、“撲通”跳進小河里。河水清,河水淺,大人看到了也懶得管。一群光腚猴,都是七八歲的男孩,只會玩狗刨:雙手拄地,兩條小腿亂蹬一氣,拍打水面,浪花翻滾。累了,循著蘆根,扒出一節(jié)。洗凈,張嘴就咬,像吃黃瓜般,咯咯嚓嚓,轉(zhuǎn)眼下肚。那初夏的蘆根,粗壯,脆白,水嫩,若單股的油條粗細,微腥,略甜,從不吃第二根的。再吃,就有糟泥味了。
    然后,蹲偎在葦叢邊,摸魚去了。那魚是逮不到的,倒是螞蝦真多,都是水草生出的。一個個,很大,很肥,晶體透明,招人喜。逮著一個,摘須,掐頭,剝皮,直接撂進嘴里。那時侯,水質(zhì)好,又是活水,水草豐美,適宜螞蝦生存。但更多的時侯,是撥開葦棵逮小黃鱔和小老鱉。小鱔魚如筷子大小,身子金閃閃的讓人憐。線似的在水面游動,小尾巴偶一擺動,一片漣漪漾了開來。掌心大的小老鱉,都趴在突出水面的土堆上,翻轉(zhuǎn)肚皮,白花花的一片。娃們頭戴蘆葦擰成的草帽,蹲在水里看。老鱉曬殼,他們曬腦袋!
    秋天到了,蘆花探出頭了,狀似高梁穗子。呈黑紅色,又青黃色,再乳白色。當蘆花漸成白色,蘆葦成熟了,葦葉日趨變黃。一陣秋風吹來,蘆花便紛紛揚揚,從葦棵上飄灑而出。它隨風而飛,迷迷濛濛,飄向四方。或落于阡陌,或落于凹地,或落于溝渠。只要有水處,地濕,來年就會長出小葦子。
    那時侯,在平原上,蘆花真是個好東西。當蘆花成乳白色,是蘆絨上好時,白了,絨就飛了。一群女人手拿剪刀,鉆進蘆葦深處。一頓飯功夫,便背上一捆蘆花回家了。掛在南墻上,家家如此,也就兩三捆吧。田野上收清己畢,糧歸屯,柴成跺,嫩黃色的麥苗鉆出地面時,平原上的女人們給大人孩娃編“毛窩子”,就是鞋。娃們的是平底,男人是高跟的,那跟是用柳樹根砍成的。那毛窩子可暖和了,冬天穿著它,腳不受罪。手巧的女人還要顧著娘家人。偶在路上碰著走娘家的小媳婦,拎幾雙毛窩子,那也是常有的。
    冬天,是蘆葦收獲的季節(jié)。
    沒有了,再也不見了。
    而今,偶有幾根長在河邊,孤零的,寂寞的,倔犟的在風中搖曳著。那時的風景己經(jīng)不再,想起來好不令人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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