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進步:傷痕累累的煙灰缸
區(qū)長辦公室的茶幾上放著一個煙灰缸,四方形,玻璃的,漂亮。
區(qū)長不吸煙,可他辦公桌抽屜里有煙。礦領導來區(qū)長辦公室坐坐,區(qū)長便笑著起身掏煙。機關科室的同志來區(qū)長辦公室,區(qū)長也笑著起身掏煙。跟班干部和班隊長上窯后來區(qū)長辦公室匯報工作,區(qū)長更是笑容滿面,忙著掏煙,忙著給他們點著。
每每此時,區(qū)長辦公室里便煙霧繚繞,不時響起陣陣笑聲。
區(qū)長知道,跟班干部和班隊長辛苦。所以,煙隨便吸,一支不夠,再來一支。碰到煙癮大的隊長,見區(qū)長的煙好,總想多吸幾支。
區(qū)長一笑:“都拿去吧,只要把工作干好,一包煙算啥?”
跟班干部和班隊長一邊吸煙,一邊說井下工作面情況,煙灰缸里煙灰多了起來。
區(qū)長靜靜地聽著,臉上露出了笑容,不時用筆在筆記本上記著什么。也有時,區(qū)長的眉頭緊鎖,思考著下一個班該咋干?那天上午不到8點,區(qū)長正要去更衣室換窯衣下井,上夜班的職工胡凸怒氣沖沖地走進了區(qū)長的辦公室,說要告隊長嚴立的狀。
區(qū)長愣了一下,從抽屜里拿出一包煙,掏出一支撂給胡凸,一笑:“你別激動,慢慢說!”
胡凸沒點煙,胸脯氣得一起一伏:“我在機巷抹帽,累了一個班,小褂子都汗透了。就因為用了一棵掉了一個爪的柱子,嚴隊長讓我換掉,我沒換,他說我不服從管理,給我一分工,還要報我‘三違’。區(qū)長你說說,我一夜沒合眼,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倒好,一分錢沒掙,還得損失幾百塊,現在工資這么低,再罰我錢,讓我喝西北風去!隊長根本不把工人當人待,把工人當驢用,用完了再朝腚踢兩腳,全礦也找不著這么心狠的隊長,我不跟他干了,區(qū)長你給我調班!”
胡凸越說越氣,情緒幾乎失控,言語中帶著臟字,嘴里開始罵罵咧咧,聲音傳出老遠。
區(qū)長臉上籠上一層冰霜,他勸胡凸:“消消氣,別罵人,罵人傷感情!”
正說著,隊長嚴立帶著怒氣走了進來,區(qū)長從嚴立臉上仿佛聞出火藥味。
嚴立離老遠就聽見胡凸在區(qū)長辦公室咋咋呼呼,罵罵咧咧,強壓著怒火走了進來。
胡凸好像沒看見嚴立一樣,話語中依然帶著臟字。嚴立怒不可遏,上去就是一拳。兩個人當著區(qū)長的面廝打起來,沖突中撞到了茶幾,茶幾上的煙灰缸撲通一聲掉到地上。
嚴立和胡凸吃了一驚,他們不再廝打,不約而同地看著掉在地上的煙灰缸,還好,煙灰缸沒碎,只是爛了一個角。
這件事過去不到一星期。另一個隊的一名職工也來找區(qū)長,狀告隊長仗勢欺人,說隊長在井下吹著浮土找裂縫,就因為他在工作面過頂時,少用一根塘柴,隊長便扣了他一半工分。說著說著,這名職工言語中也帶出臟字。
隨后而來的隊長跟這名職工話不投機,立即撕扯在一起。短暫而激烈的“肢體接觸”后,兩個人撞到了茶幾,煙灰缸沒能“躲過一劫”,掉到地上后又被摔掉一個角,依然沒碎。
沒過兩天,兩名職工在井下因小事發(fā)生口角,當場動手,被現場職工拉開。上井后,兩個人都不服氣,他們像《西游記》里的真假美猴王當初去西天找如來佛一樣找到區(qū)長,非要討個說法。
在區(qū)長辦公室,兩個人互不相讓,三言兩語后,便摟抱在一起,這次時間持續(xù)稍長,動靜更大,不但把區(qū)長的茶幾撞翻,連墻角的臉盆架也沒能“幸免于難”,臉盆一個鷂子翻身落到地上,半盆水淌了一地。再看那個煙灰缸,更慘:一下子摔掉兩個角,光禿禿的,再也沒有四方形的模樣了。
第二天恰逢周五安全例會,技術員正帶著職工學習事故案例,區(qū)長走了進來,手里拎著那個傷痕累累的煙灰缸,面無表情。
眾人一見,都忍俊不禁,一個職工跟區(qū)長開玩笑:“區(qū)長,你這個煙灰缸都爛成這樣了,還不扔掉,咋還拿到會議室里了,想拍賣嗎?”
區(qū)長把煙灰缸往桌上輕輕一放,隨后坐了下來,他看了看臺下的職工,少頃,區(qū)長指著煙灰缸說:“剛才大家見我拿著這個煙灰缸都笑了,可我卻笑不出來。還有人問我咋不扔掉這個煙灰缸,我能扔掉嗎?每次看到這個煙灰缸,我就想起它為啥會傷痕累累?我不明白,都是在一起出力流汗的兄弟,有啥大不了的,動不動就拳腳相向,惡語傷人!大家如果在井下按章操作,按措施施工,這個煙灰缸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嗎?當然,這個煙灰缸不值錢,一百塊錢能買一二十個??墒牵绻蠹以诰鲁隽耸?,損失的錢得買多少煙灰缸,一千個,一萬個,甚至更多。煙灰缸傷痕累累我不擔心,可我真擔心哪個職工有朝一日在井下傷痕累累、體無完膚,甚至離開咱們這個隊伍……”
從那以后,區(qū)長每次安全例會都把這個傷痕累累的煙灰缸拿到會議室前面的桌子上,讓職工們觀看。
從那以后,這個傷痕累累的煙灰缸一直靜靜地躺在區(qū)長辦公室茶幾上,再也沒有掉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