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文:鄉(xiāng)村記事三題
貨郎挑子
在那物質(zhì)和精神生活極其貧乏的年代，貨郎挑子的聲音特別撩撥人心。一個貨郎挑子的進村，頓使全村大閨女、小媳婦和孩童們活躍起來。貨郎一般是外地人，手搖撥浪鼓，肩挑木箱子，一邊搖，一邊唱：“破鋪襯，爛套子，小孩不戴的破帽子拿來換泥哨子。”他的交易方式就是以物換物，他貨箱里的東西大多是針頭線腦、糖豆泥哨，這些對閉塞的山村很有誘惑力。于是村里的女人們、孩子們翻遍家里的爛東西去換自己心愛的物件，小孩子大多換的是各種顏色的糖豆和泥哨子，然后滿街的炫耀;大閨女換的是橡皮筋、花線扎頭繩，趕忙扎在大辮子上，臭美的了不得;媳婦們換的就是針線之類的，捏在手里，小心翼翼的，用來把窘困的生活一針一線縫補起來。
現(xiàn)在生活水平提高了，到處是超市、商店，各種商品應有盡有，但想起貨郎挑子來，還是覺得很有滋味的。
地頭酒
那年我十五歲，剛參加生產(chǎn)隊里的勞動，掙六分工。我們縣是全國有名的黃煙生產(chǎn)地，生產(chǎn)隊里擴大烘烤黃煙的房子，就派我去了，共有十個人，我主要負責和泥、上料、跑腿，營生不很累，比鉆棒子地鋤草輕快多了，于是我也很積極。十多天的工夫，兩間煙屋上梁了，按農(nóng)村說法需要慶賀一下，管事的窯匠摸索了半天，掏出皺巴巴的一元錢來，安排我去公社大集上買點兒東西，我接過錢，一溜小跑趕到了公社，六毛錢買了一斤油炸果子，四毛錢買了散裝的地瓜干酒。走在路上，嘴里吞咽著唾沫，那是一個沒有油水的年代，油炸果子的香味，對我何等誘惑，平日里誰能吃得起，過年走親戚也是背著白面餑餑，最多也就是誰家老人病了，誰家生孩子了，能提上它就算是很貴重的禮物了。
到了地方，煙屋還沒到上梁的時刻，我手里干著活，眼睛卻不停地掃描買的東西。終于上完梁開始喝酒了，窯匠從墻上下來，大家集合在一起，有站著的，有蹲著的，每人一個油炸果子，拿一個茶碗，倒上白酒，然后輪著喝，輪到誰那里，誰就喝一口，一個鄉(xiāng)親喝多了點兒，還招來一陣挖苦，輪到我了，畢竟第一次喝酒，不想喝，看大家喝得那么有滋味，把茶碗貼著嘴唇，抿著嘴往里洗，還發(fā)出響聲，那神情就是享受，我也禁不住喝了幾口，感覺就是苦辣，沒有什么好的，不一會兒感覺臉呼呼的發(fā)熱。
那難忘的歲月，那純樸的鄉(xiāng)親，那喝酒的氣氛，使我真的很難忘，每當端起酒杯的時候，這個場景就會出現(xiàn)。
逮山蝎
我的家鄉(xiāng)是著名的蝎子之鄉(xiāng)，每到谷雨前后，男女老少都抽出時間去逮蝎子，然后送到公社收購站換錢花。我第一次逮蝎子是學校組織的，老師組織學生逮蝎子，主要是為了解決書本費，那個時候農(nóng)村很窮，交不起學費，老師就想辦法搞創(chuàng)收，我們學校還喂著豬，養(yǎng)著羊。能不上課爬山逮蝎子，我很是很興奮，也模仿別人，找了支竹筷，制作了個夾子，然后到村里衛(wèi)生室要了個藥瓶，一切準備停當。臨出發(fā)時，老師反復囑咐，一定不要滾動石頭，防止砸傷，同時注意不要被蝎子蜇傷。在路上，同學們嘰嘰喳喳，有個同學說，去年被蝎子蜇了，指頭肚子都腫了，好幾天沒上學，說的非常玄乎，好像蝎子比毒蛇還要厲害。
到了山上，大家便分開行動了，我費力地掀動著石塊，眼睛瞪得大大的。期盼能發(fā)現(xiàn)蝎子，不一會兒，大家都逮到了山蝎，我的瓶子卻空空的，看見同學發(fā)現(xiàn)山蝎的興奮勁，自己很是失落，“一個大的!”同學驚呼起來，我趕忙跑過去，一看蝎子在石板上蜷曲著身子，頭胸兩只鉗子般的螯肢揮動著，只見同學不慌不忙地用手猛地捏著蝎子的尾部，放進了小瓶，我一看他已經(jīng)拿了十幾個了。他說用手拿蝎子，一定要快，毒針朝上，蝎毒就在毒針里，開瓶子的時候一定注意，先晃一下瓶子，有的蝎子還藏在瓶蓋上呢。一股崇拜之情油然而生，盡管他學習不如我好，但是他知道的比我多，尤其不用夾子拿蝎子，他看我汗流滿面，一個蝎子沒逮著，笑著說，你用力不少，不懂竅門啊，還有竅門?蝎子不都在石頭底下嗎?他沒有吱聲，說你看我的，不一會兒就又發(fā)現(xiàn)了一個，我明白了，蝎子大多是在薄石頭板底下，有空氣，有水分適合生存，那些厚重的石頭下是沒有的，原來他會看石頭。我更佩服了。在他指導下，我瓶子里也不是空空的了。我一邊掀石頭，一邊在想，蝎子蜇著什么滋味，真的很疼嗎?一會兒又想，同學用手拿蝎子的動作真是了得，用手拿著蝎子，用嘴一吹，蝎子乖乖地就進瓶子了。想著的工夫，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蝎子，我也學著用手去拿，心里念叨著注意毒針，結(jié)果蝎子把我的拇指扎了一下，疼，我驚叫起來，此時不遠處的老師和同學趕過來了，就好像在戰(zhàn)場上負傷一樣，大家圍攏著我，老師沒有責怪，先是用手擠壓，擠出些血來，然后找了一個草莖從蜇的地方緊緊地綁扎起來，防止蝎毒蔓延。當時沒覺得怎么疼，到了晚上指頭腫了起來，發(fā)紫，發(fā)紅，疼的火燒火燎的，放在冷水里就感覺舒服一點兒，記得疼了好幾天。回想這次挨蜇，主要是羨慕同學的本事，也有一種好奇，蝎子蜇著真那么厲害嗎?終于蜇著了，也知道很疼了，今后再也不敢用手拿蝎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