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結尾是生產(chǎn)隊里分豬肉

又到做臘肉、灌香腸的時候了，和妻子來到農(nóng)貿(mào)市場，望著案桌上一排排的豬肉，看著人們大包小袋的提著，帶著滿臉的笑意離去，就勾起我對多年以前買肉及分肉時的回憶。

那時，每月供應一斤肉，想吃肉無疑像盼星星、望月亮似的。當父母親終于慎重其事地宣布明天割肉，我們就會高興得蹦跳起來，似乎已聞到了久違的肉香，那馬上就想吃肉的讒相便顯露得貪婪無比，而去排隊買肉的重任自然落在我這個做大哥的身上了。

晚飯后，相約小伙伴，走上近一個小時到了縣城中心的食品站，已經(jīng)有人排在前面了，陸陸續(xù)續(xù)的后面便成了長龍。有的帶著凳子，有的鋪上席子，我們只好坐于街沿青石板。有人帶來撲克，借助街燈昏暗的光，興致勃勃地玩起來，互不相識的人們擺起了龍門陣。前后一望，這組成長龍的盡是少年、婦女和老人，他們在等待中睜大了渴望買肉的目光。

經(jīng)過難耐的等候，熬更守夜的人們，終于盼到東方發(fā)白，各家替換的人來后，他們才拖著疲憊的身子，打著呵欠回家。我非要等母親割到肉后，與她歡歡喜喜地一起回家；母親對我為買肉而守了一夜的獎勵，是讓我在國營餐館里吃上一兩糧票6分錢2個白糕，外加4分錢一碗的醪糟水，對我來說，這是我當時享受的最奢侈的母愛了。

我青少年時期去買肉，兜里揣著錢和肉票，但已不須去排通宵了。我大清早就到了食品站，窗口已打開，地上堆碼著整塊的豬肉，冒著熱氣，有些肉還一縮一顫地動彈著。食品站的人在門市里來往穿梭，把好的寶肋肉分割給采購員和熟人，剩下的次等肉才輪到窗口外老實巴交排隊的人購買。人們俯視著柜臺內(nèi)的地上的豬肉，就如同饑餓的猛獸見到了獵物一樣，興奮不已，兩眼直冒青光。

人們的腳站痛了，腰也撐酸了，屠夫們開始賣肉了。人們拼了命似地從各個人的夾縫中往窗口擠，什么隊形啦，秩序啊全亂了，這里憑的是個子大，靠的是蠻力氣，此時此刻，絕見不到一個女子，這情景，這場面的混亂，令她們“望而生畏”。而我這少年身軀沒有九牛二虎之力，要想擠近窗口真是難于上青天。怎么辦？不可能也望而卻步吧，為了有這次吃肉的機會，拼上小命擠吧；于是貼緊墻壁，從旁邊迂回地往里擠，雖然如此艱難，但總比正面進攻好些，擠呀擠呀，不知擠了多少個來回，終于揪住一個機會擠了進去。這時顧不上肉的好孬，更沒有機會挑肥選瘦，兩旁都是人，每個人都汗流滿面，每只手都攥著皺巴巴的肉票，你狂喊稱2斤，他瘋吼稱3斤，這里叫張師傅，那邊叫李師傅，賣肉的人忙得應接不暇。

終于買到肉了，但要從人山人海中退出來卻比擠進來時更難，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群把窗口圍堵得水泄不通。我們第一排人的身子被向前壓成50度，直不起腰來，往外退，別人不讓，人人都在往里擠，誰也不想失去費盡全身之力擠得的一個位置。前排的人買到肉后，大家一起使勁向旁邊擠退，總算擠了出來，汗水濕透衣衫，覺得頭痛耳鳴，似乎人也給擠扁了，坐在地上半天不想動彈；一會兒又感覺身子冷嗖嗖的，正要起身，“我的表不見了，哪個看見我的表沒有？”抬頭一看，一個二十幾歲的男子對著人群大聲吼叫。原來他退出來時手上的表給擠沒了，這么多人，你找誰去，又有哪一個人在乎你的表呀錢的，人人都為買肉而瘋了，為買肉而失去了理智。望著他詛喪的神情，人們只有暗自同情于他?；丶业穆飞希嶂@人見人愛、人人羨慕的“戰(zhàn)利品”，主人家心潮起伏、感慨十分、別有一番生活的滋味。

我那時初中畢業(yè)，也算是個知識青年，下鄉(xiāng)去接受貧下中農(nóng)中的再教育。中秋節(jié)的頭天下午，隊長派了四個人到生產(chǎn)隊的豬圈里，殺本來就為數(shù)不多的其中兩頭豬。上面有規(guī)定：養(yǎng)的豬必須要達到130斤重，且要送到食品站去才準予宰殺，食品站和飼養(yǎng)戶各得一半。社員們連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飽，哪有什么好的飼料喂豬？豬瘦得皮包骨，但為了過節(jié)，也只好忍心偷著宰殺牲豬。農(nóng)村的夜飯本來就很晚，待家務忙完后已是半夜，社員們聚集在殺豬的地點，點上煤油燈，燃起了火把，婦女抱著嬰兒，姑娘納著鞋底兒，男人抽著悶煙兒，孩子們靜靜地坐在火把旁，有的吃著手指頭，有的流著清鼻涕，大人及小孩們滿面菜色的臉上全都泛起肉欲的微笑；女人們看著肉，想著明天該怎樣變著戲法似地弄出幾個菜，讓辛苦了很久的丈夫和孩子吃喝得舒服，而男人們則考慮得更遠，心里老是在盤算，這一個緊接一個的節(jié)日，該用什么來滿足妻子和孩子生活的需求呢。豬肉對農(nóng)村的孩子來說，更似春雨能滋潤他們干涸已久的沒有油水的心腸。

豬肉分好了，每塊肉都貼著用戶的名字，隊長念到一戶，記分員就發(fā)一戶，沒有人說不好，不擠、不鬧，大家變得安安靜靜，悄無聲息，人人明白，家家清楚，這是一樁集體的違法行動。我們兩個知青沒有要那每人分得的25克邊（角）油，隊上照顧我們，比社員多分了半斤肉。雖然我也很久沒有吃肉，但也不能獨自煮而食之，第二天一早，請一天假，提著這一斤肉，走了幾十里路回到了家，因為家里有我的父母和弟妹們，他們和我一樣，對于肉也是翹首以盼，需要一星半點打打牙祭啊。

（達竹小河嘴煤礦 劉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