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臉,寡言少語,聲音洪亮,步伐緩慢笨拙,好像每邁出一步都要經(jīng)過思考。他脾氣不是很好,一言不合就橫眉直豎,嚇得人頭皮發(fā)麻。這就是我的父親。
父親是家里的頂梁柱,掌控家中大局,忙里忙外,默默守護著一家人。他粗活干得好,細活也干得極好,似乎無所不能。父親種的莊稼好,栽的樹好,做木工活也得了“老木匠”爺爺?shù)恼鎮(zhèn)?。父親寫的字行云流水,所遇之人無不稱贊,父親畫的山水畫生動自然,惹人陶醉。我覺得父親怪酷的。在村里巴掌大的地方,父親著實是一個明星。人家有寫字畫畫的活兒,無不想起父親。小時候,我常常引以為傲,見同學就夸,認為父親有才華,有本事,是我心中的偶像。
時光靜靜溜走,父親漸漸變老,先是白發(fā)靜靜顯露,皺紋慢慢生出,再就是牙齒逐漸松落,臉頰變得松弛。他不再那么硬朗,說話也不再大聲,背也不像從前直了。可他越來越樂觀,越來越從容。字寫得越來越勁,畫畫得越來越好。待人也柔和,也輕易不發(fā)脾氣了。我常常以父親為榜樣,閑來就寫寫字,看看書,修煉自己的“內(nèi)功”。
這年春天,父親在老家,給奶奶修房子。有天早上,平時能吃兩大碗飯的父親只吃了三個水餃。奶奶覺察到事情不對,還 在問詢中,父親已經(jīng)目光呆滯,無法說話了。病來如山倒,父親的狀態(tài)越來越不好,好心的村里人打急救電話把他送往就近的醫(yī)院。后經(jīng)醫(yī)院診斷是急性腦梗塞。好在醫(yī)治及時,父親在醫(yī)院住了兩三天,脫離了危險。
我趕到醫(yī)院的時候,父親蜷縮在病床上,幾次想要起來,可還是嘗試失敗。我看到父親用力起來又起不來的樣子,眼淚一下子滾滿臉頰。好幾次,我背過身去,忍不住抽搐。父親顯得很脆弱,臉色蠟黃,一雙橫眉耷拉著,他的聲音不再洪亮,發(fā)音也很不清晰,邊聽邊猜才能大抵明白話的內(nèi)容。他盯著我勉強笑著,示意我不用擔心。
父親一向倔強,但醫(yī)生的話他一句不落著。該吃藥的吃藥,該插氧的插氧。病情好點的時候,試圖站起來。能站起來的時候,就嘗試著自己走路。慢慢的,在母親的攙扶下,可以在樓道上來回走動了。雖然很艱難,但他始終不氣餒。果真,一次比一次做得好,雖然父親還不適應自己得病,但我知道父親一定早已適應了努力和自強。
過去的那些年,家里光景不大好,父親習慣了辛勞,奔波,照顧家人,總是第一時間把“熱騰騰”學費送到我的手上。然后,很少停留,挎著他的黑布包,緩慢有力地走出學校的校門。高大的背影深深地刻在我的腦海里。
在母親的精心照顧下,一個禮拜后,父親終于出院了。他拒絕人攙扶,搖擺著自己走出醫(yī)院。回去的那天晚上,父親小心地握住毛筆,可沒開始寫字,父親的表情已經(jīng)不好了。一個字寫下來,父親看著不勝往日的毛筆字,不由得流出了眼淚。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苦難、疼痛,父親第一次沒有忍住。
往后的日子,父親每天早上起得很早,每一天都刻苦鍛煉。他的書桌上依然擺著紙墨筆硯,也偶爾握一握毛筆,只是不急著去寫罷了。我知道遲早會有一天,父親又會寫出流暢有力的毛筆字。
有些苦難是不可避免的,能正視苦難,然后積極應對,一點一點去克服,就是最好的狀態(tài)。父親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父親老了,也是我的偶像,是我人生路上的明燈。(劉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