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曉丹:怨著,不如笑著面對
我住的那個工廠的宿舍區(qū),有個女人每隔幾天就來這里收購廢品。女人大約二十五六歲,膚色白皙,五官長的很秀氣,見誰都是一副笑臉,給人一種親切感。她騎著一輛自行車來收廢品,生意好的時候,她的車后座的廢品會滿的像一座小山似的。
收廢品的活兒又臟又累,很少女人干這活。女人來時,一手推著車,一手搖著搖鼓,她的這個搖鼓和別人用的搖鼓沒什么區(qū)別,都是用一個軍用水壺做成,里面放些鐵滾珠,然后用木柄塞住。只是女人的搖鼓力度拿捏的很好,發(fā)出丁丁當(dāng)當(dāng),悅耳清脆的響聲。不像那些男人,走過時使勁兒地?fù)u著手中的搖鼓,聲音雜亂讓人聽了心里不舒服。我就是從搖鼓的響聲里知道女人又來了,我家每隔幾天,就有一些酒瓶,飲料瓶和一些報紙要處理。也不知什么緣故,見了這個女人后我就喜歡把廢品給她,有時好久沒看見她,我就把這些廢品存放一角,等她來時再給她。
平時聽到她經(jīng)過樓下?lián)u著搖鼓發(fā)出的聲音時,我總會從三樓的陽臺上探頭出外望,然后招呼她上來。她支好車,拿著一個大大的塑料袋子彭彭地走上樓來。她細(xì)皮嫩肉的,臉色白里透紅。我對她說:像她這樣的人,在這個城市隨便可以找到一份比收廢品好些的工作,為何要去收廢品,風(fēng)吹日曬雨淋不說,還那么的辛苦。她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齒嘿嘿地對我說:“你說的不錯,不過做什么都有什么的難,只要心里看開就是了。”
后來我知道女人名叫金花,不是本地人,她老家在貴州邊遠(yuǎn)的農(nóng)村。來這座城市是為了躲避計劃生育的。她對我說:要不是為了躲避計劃生育,她也許永遠(yuǎn)都沒有機(jī)會出來,也沒有想到城市比鄉(xiāng)下好掙錢,尤其是我們這個海島,只要人不懶,隨便都可以掙到錢,她說她打算在這里生一男孩,再掙些錢,就會老家去。從她的眼神里我看出她未來的生活充滿了期待。
后來金花有好長時間沒來,我認(rèn)為她已經(jīng)回老家去了;將近半年后我又看見她了,她比原先瘦多了,推著自行車,背上多了一個小孩子。我問她說:“是個女的吧?”她笑著應(yīng)了一聲。
我沒有想到金花在這一帶的人緣這么的好,大家都愿意把廢品給她,每一次她都是滿載而歸。我開始認(rèn)為她過的并不好,因為我發(fā)現(xiàn)她全身的變化如此的巨大,臉沒有了原先的那種白嫩和紅潤,變得蠟黃蠟黃的,豐腴的身段塌塌的,那些原來合身的衣服穿在身上,松垮垮的,人看起來特別的憔悴了。我認(rèn)為她病了,就問她是不是生病?她還是笑笑,搖搖頭。后來我看見她日漸鼓起的肚子,憑著一個女人敏銳的直覺,我知道她一定是懷孕了,一問,果真是。我說:“你孩子還不到一周歲,現(xiàn)在又懷上了,那樣是很傷身體的。”她還是笑著說:“我也知道這樣對身體不好,不過既然有了,我也不想放棄。“
我很同情她,說了一些安慰她的話,想寬她的心,我說:“現(xiàn)在的社會,生男生女都一個樣,而且生女孩比生男孩還要好,女孩懂得疼愛爸媽,是爸媽的小棉襖。”聽我這么說,金花還是笑笑,什么都沒有說。
有一天中午,我去市場買菜,看見金花挺著個大肚子也來買菜。我問她說:“是不是要生了?”她笑著說:“離預(yù)產(chǎn)期還有三個月。”我看見她用手摸著肚子,一副幸福的樣子。此時的她和當(dāng)初我見她剛懷孕的樣子真的判若兩人。看見她的肚子才七個月就這么的大,我隨口說:才七個月啊!真的好大,我還以為是雙胞胎呢!“她聽了笑著說:”沒有啦,要真是雙胞胎就好了,一下子就有兩個男孩。“她的話,讓我驚訝,于是她拉著我到一旁,小聲地對我說:“我花了好些錢去醫(yī)院照B超,醫(yī)生告訴我說,我現(xiàn)在肚子里懷的是個男孩。我老公他知道高興的不得了,不許我去收廢品了,什么東西都舍得買給我吃,就是因為吃的太多了,我的肚子才這么的大。她頓了頓,然后又說,不是你問,好多人都問我懷的是不是雙胞胎呢?看的出,金花真的很高興,我心里也為她高興。
金花的第四胎,終于生下了一個男孩。再一次見到她時,臉有些小胖,色澤變的紅潤,她騎著一輛電動三輪車來收廢品。她見到這些老客戶都高興地和大家打著招呼,大家好似也很關(guān)心她,見她就說:“來了,生了吧?”她聽了就說:“是的,生了個胖小子。”
我問她要養(yǎng)四個孩子辛不辛苦。她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齒笑著說:“辛苦,不過也很幸福。”在往后的日子里,只要她來,大家遠(yuǎn)遠(yuǎn)的都能聽到她搖鼓聲,這種聲音好像很有一種磁力,吸引著大家。
有時候,她的到來也會成為這帶宿舍區(qū)那些大媽們閑聊時的話題,愛閑聊的大媽們看見她一個女人背著一個孩子來收廢品,覺得她過的苦、過的不容易,就說她男人懶,不懂的憐香惜玉,開始聽到這些話,她也會分辨說:“沒有啦,我老公他不讓我做,但是我看見他每天都那么辛苦了,我才做的。”
金花這么說,一個大媽對她就有怨言了,大媽說:“你這個女人真傻的,男人為這個家掙錢是天經(jīng)地義的,你為他生孩子養(yǎng)孩子不苦嗎?你可憐他干嘛,真是有福不懂享,這么做賤自己,到頭來還不是你吃虧,你死了,他明天就可以娶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但是他死了,你身上拖著四個油瓶,能嫁好人家的嘛?“幾個大媽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開了。金花聽了這些話臉還是笑著,再也沒有回應(yīng)這些大媽了,騎著車收她的廢品去了。
有天一大早,我還沒醒,一陣敲門聲把我吵醒,待我開門一看,看見金花站在門外。我很意外地說:“咦!怎么是你?我家沒有......”我當(dāng)時是想告訴她說,我家里沒有那些她要收的廢品,可是還沒有等我說完,她就搖著手笑著對我說:“你誤會了,我不是來收廢品的。“于是她從一個袋子里拿出一串臘腸遞在我的手上說:”我明天就要回老家去了,這些臘腸是我特意做來送給你的。“
“要走了?還回來嗎?“我吃驚地問道。
“不回來了,孩子都大了,送他們回家去上學(xué),免得把他們給耽擱了。”
她走了,嘟嘟的腳步聲在樓道上回響著。
從金花離開后,每一次聽收廢品的人搖著搖鼓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愤^時,我明明知道不是她,不過偶爾也會從陽臺上探頭往外看一看,說實(shí)在的我心里還在對她又些牽掛和不舍,為什么會這樣呢!我自己心里也說不清楚。
那天我剛好在陽臺上和老公說著話,突然樓下又想起了搖鼓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我本能地有把頭探出陽臺外看。老公就問我說:“你在看什么呢?”他也把頭伸出陽臺上望。然后才轉(zhuǎn)回頭對我說:“一個收破爛的,有什么好看的,我發(fā)覺你每一次聽到收破爛的人搖著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膿u鼓走過時,你都要跑出陽臺外面看一下。”
面對著老公疑問般的目光,我忍不住地笑起來把這個收廢品女人的故事告訴老公,聽完我的述說后,老公想了好一會才說:“你不要擔(dān)心她,我想她以后會過上好日子的。”看見我一副質(zhì)疑的眼神,老公說:“憑著她的堅強(qiáng)、還有她臉上總掛著那種讓人感覺到一種正能量的笑容不就是最好答案了嗎?
也許老公說的對,生活可以很苦,與其哭著埋怨著,不如笑著面對。我想,這個叫金花的女人就是這種態(tài)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