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博:張三的嘆息

天剛剛破曉，雞還沒打鳴，村里的女人們都陸陸續(xù)續(xù)下地干活了，清明前后的時節(jié)最是珍貴，它是播種希望和收獲的時刻，沒有誰不怕耽擱?？墒谴鍠|頭一家有著幾間破舊房子的人家還沒出門，這就是張三家，是全村唯一現(xiàn)在還沒有人下地的人家。也不是張三家里的人懶，其實他們家原來也是村里排得上號的富裕人家，是村里為數(shù)不多的蓋了兩層樓房的人家，只不過那是幾年前的事情了。

而此時此刻，張三的老婆王蘭花正在廚房忙碌著，動作很麻利，不多時飯就做好了。她先把一部分做好的飯菜裝在事先準備好的飯盒里，剩下的飯菜分別端進兩個房間，一間是王蘭花68歲婆婆的房間，一間則是她和丈夫的臥室。婆婆年紀大了睡覺睡得少，醒的也早，見媳婦比平時端進來的早飯早了不少，不過卻也知道原因，只是默默的吃飯。出了婆婆房間王蘭花拐進廚房，端著飯，腋下夾著飯盒進了自己的房間。

幽黃的燈泡不能照滿整個房間，床就在幽暗處，床上躺著一個臉色發(fā)白消瘦的男人，正呆呆的看著房頂，不知在想著什么。王蘭花放下飯菜，走到床邊幫男人掀開被子，然后把男人扶坐起來幫他穿衣服，期間男人除了皺皺眉就是連連嘆氣，只是除了手其它什么也沒動。終于穿好了衣服，王蘭花又打來水給男人擦洗，然后把一張小折疊桌撐開放在靠在床頭的男人面前，把飯菜放在桌子上，才坐下和男人一起吃飯，期間沒人說話，只是默默的吃飯。很快兩人吃完飯，王蘭花又去把婆婆的碗筷收回來，把一切收拾利索之后將事先準備好的飯盒放在男人旁邊的桌子上，環(huán)視了一下整個房間，然后看了看男人，這才扛起農(nóng)具挎起裝干糧和水壺的籃子走出了家門，往自家田地的方向走去，很顯然她是準備中午不休息把出門晚而耽擱的農(nóng)活補回來。這時，她的婆婆也慢慢地走出家門，手里拄著鋤頭顯然也想幫幫媳婦，不過沒給媳婦說自己悄悄跟去，不然她怕媳婦不同意。

此刻家里唯一的男人靠在床頭，透過窗戶的玻璃看向她們，早晨的陽光把她們照耀的金光燦燦，王蘭花的臉不再黝黑，母親佝僂的身影不再搖擺。此刻，男人的臉上出現(xiàn)了兩行熱淚，感動，羞愧，自責一時間各種情緒一起上涌，他又想到了五年前的那一天……

“張師傅，上班前例行設(shè)備檢查發(fā)現(xiàn)你的洛陽鏟支架焊縫開裂，現(xiàn)在決定立即停止作業(yè)進行檢修，修好了我再檢查一下，沒問題就可以施工了”。項目部安全員小吳嚴肅的說道，同時遞過來兩張一樣內(nèi)容的整改通知單和一支筆。“完了，被發(fā)現(xiàn)了!”張三心里咯噔一下，不過嘴上卻說“好，好，好，你放心，我馬上修理，不修理我也不敢干活啊，嘿嘿!”邊說邊笑呵呵的接過通知單和筆在接收人一欄寫上自己的名字，剛準備把其中一張單子遞給小吳，小吳的電話卻響了起來，小吳一手接過單子，一邊接起了電話，只聽見他說“開會?現(xiàn)在?好，知道了!”接完電話小吳給張三交代了一句：“一定要停止作業(yè)進行檢修，我開完會來檢查，安全問題，不可大意。”就急匆匆就走了，張三用力的點頭說：“一定一定!”?？粗沁h走的身影，張三心里特別開心，他去開會了，沒人盯著我了，再打上兩個孔再說，開個焊縫而已不會出啥事，一會兒時間都耽誤不起啊，都是錢啊!一邊想著一邊把另一張單子隨意塞進了口袋，發(fā)動了機器，招呼同伴開干，不一會兒完全投入了工作狀態(tài)，不知道什么時候，只聽到“咔嚓”一聲，正在運行中的機器架子倒向了張三，由于發(fā)生的太過突然，他一點反應(yīng)的時間都沒有，只聽見有人喊了句張三，然后眼前一黑便沒有了知覺……

當張三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躺在了醫(yī)院的病床上，見到滿臉掛滿淚水的妻子王蘭花，這時他才知道自己高位截癱了。起初他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接受這個結(jié)果，但最后卻只能慢慢的絕望接受。經(jīng)過漫長的治療，他終于出院，告別了工作的城市回到了家里，妻子一如既往的照顧他，一晃五年了，家里的日子越來越差，花完了事故的賠償金，為了孩子上學(xué)、安葬因他郁郁而終的老父親，而為了給他買藥，妻子毅然決然的賣掉了自己辛苦十幾年積攢和借貸蓋的兩層樓房，到了現(xiàn)在，除了輟學(xué)外出打工的兒子，家里就只有妻子一個人撐著，作為一個男人他自責，羞愧，但卻無能為力。有時候他總是嘆息“要是小吳那天不去開會是不是這一切都不會發(fā)生”然后自嘲的一陣冷笑。

太陽已經(jīng)掛到天中間了，村里的女人們也開始陸續(xù)下工回家做午飯，田地里還有兩個女人在默默勞作著，不時擦一擦臉上的汗水，村東頭的院落里，靠在床頭的男人呆呆望著窗外不時發(fā)出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