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勝：鐘 愛 槐 樹

鐘 愛 槐 樹

陳景勝

天下植物萬類，惟別愛于槐。四季之中，或往來獨享其味，或臨下爽受其蔭，或遙離長望其姿，一直追著槐，讀著槐，賞著槐。

在槐下仰視，于光陰游戲間遍尋枝端，不禁頸酸目痛，未能完其狀;對面觀察，見它凌空散蕩，悍然卓立，正可謂大槐。

進入“五一”前后，槐花盛開，到處飄香。那漫山遍野的，城市街邊的，從南到北，凡二十幾省，四百余縣，廣種大槐的，都是繁花一樹，繁花一路，滿世界的鋪張而爛漫。密密匝匝的白花掛滿枝頭，一片片冰清玉潔的槐花，直把枝條壓成一張張弓，沉甸甸地向下垂著，微風(fēng)吹來，一個勁地點頭哈腰，空氣中彌漫著沁人心脾的芬芳。我小的時候就貪戀槐花的味道，無論香味與口感。浸染在槐花的香氣中，感覺神采飛揚，精神飽滿，心情舒暢，舒心而愜意。空氣中流淌著槐花清雅的芬芳，會讓我體驗到“沁人心脾”意境。

五月里槐花羞澀地開放，那一串串一簇簇在柔風(fēng)中推搡著，擁擠著，就像一群擠在窩邊“卿哪喳喳”的雛燕。那外白內(nèi)黃的花，瓣兒雖小，但很香。蜂兒在那里唱著，釀就的“槐花蜜”，給人間帶來多少香甜?；被塾星甯螢a火，潤腸肺，溫脾胃之功效。抱含感恩之心，槐花是唯一向著大地母親頷首微笑的花;槐樹葉綠得像翡翠，花白得像玉石。槐因寓意“懷念家國”而備受海外游子青睞，成為民族凝聚力的象征物之一。

槐花，沒有桃花的妖嬈，玉蘭的典雅，梅花的高潔，更不象牡丹那般容華。花色多為乳白，穗狀，下垂，像蹁躚的白蝴蝶擱淺在枝頭。微風(fēng)徐來，花穗灑灑，幽香飛拂，鉆進肺里、膩人芬芳，融進身體的每個細(xì)胞。恰是采蜜時節(jié)，蜂鳴盈耳，甜入心脾，叫人享受太平。晚間，在路燈的映襯下，悠悠灑灑的槐花，如白碧串串高掛，散出淡淡的柔柔的光。放眼望去，一樹樹樹樹銀花，那是彌望的落落新娘。此時，蜂在釀蜜，人在談情?；被ㄇ逑愀侍穑缓S生素和多種礦物質(zhì)。可以蒸、煎、炒、燜、湯羹、涼拌，可做槐花糕、包餃子，真是“處處槐花香，戶戶槐花宴”。

而槐花凋謝，槐葉瘋長，槐蔭散大，一派蔭庇群生的氣象。

當(dāng)夏初槐花盛開的季節(jié)，就想起了老家的槐樹。記得家鄉(xiāng)多植刺槐，卻不顯著，惟有村前幾株高大的槐樹之下，農(nóng)人的裊裊飲煙，才是難忘的寧靜生活，纏綿悠長;在校園，槐枝掩映的，是莘莘學(xué)子的晨誦夜讀，那是一個延續(xù)的時代情景，歷久彌新。有很多小伙拌，在槐花的馨香里，度過了我們難忘的童年。每到盛夏花期來臨時，一串串潔白的槐花綴滿樹枝，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素雅的清香，沁人心脾。生活，仿佛總在槐蔭之下。

論槐，應(yīng)以晉南洪洞大槐樹最為聞名，多有記述。因為元末及其后的戰(zhàn)亂和饑荒，晉南一時成為中國的一方凈土，洪洞是晉南的凈土，廣濟寺是洪洞的凈土。其時寺院宏大，殿宇巍峨，僧侶眾多，香客絡(luò)繹。寺旁有一株漢槐，腰身數(shù)圍，蔭遮數(shù)畝，其下車馬大道。寺中，政府設(shè)局駐員，辦理移民，四方難民多聚于此。山西人丁興旺，經(jīng)濟繁榮，概與此關(guān)聯(lián)。后來，移民由此遷出，遍及各地，感念槐恩，便廣泛種植。

而今，槐樹植入城市，夾道而花而綠而蔭，成為綠化風(fēng)景。老槐樹開花的時候不像洋槐樹那樣張狂，稠稠密密一樹似雪的槐花，散發(fā)出濃濃的甜味，引得成群結(jié)隊的蜜蜂飛來采花蜜。老槐就是指笨槐樹，老槐樹比松柏活得還要長，是長壽樹。長輩們誰都深信：沐浴在“長壽樹”的綠蔭下，就會讓人交上好運，就會讓人延年益壽。

對比其它樹種，槐之發(fā)蕊最為遲疑，羽葉最是青翠，凌寒最守晚節(jié)，樹姿最著雄奇。樹齡愈高，蘗枝愈曲，糾結(jié)，虬龍狀，于二十幾米高空向下俯沖。遠(yuǎn)遠(yuǎn)回望，那俯沖下來的深褐色的虬枝，似乎是一個秩序化了的紛亂，如卷積的云，掛在了遼遠(yuǎn)的世間背景之上。

實際上，于天蒼地老之中，大槐是一位老者，它老而持重，老而雄健，站在高遠(yuǎn)之處，以歷史之眼，遍閱歷史滄桑，記錄世態(tài)演進，掌故人間悲喜。

槐花，潔白自身，清香甘甜的味道而聞世倍受人們的喜愛和贊賞。我最喜歡的是看槐樹開花?；睒溟_不出驚世駭俗的艷絕麗絕之花，它的花很小、很白，一蓬蓬，一穗穗，那么小心。那么內(nèi)斂，那么自得，默默地開著自己的花。不爭艷，不媚俗，只開自己心喜之花，只做自己的白衣仙子。

槐木質(zhì)地細(xì)膩堅硬，抗潮耐朽，深得農(nóng)家喜好。桌椅櫥柜，“杈笆掃帚揚場锨，犁具綆套打牛鞭”，樣樣家什都離不了它。

和煦的風(fēng)，攜著濃郁而宜人的花香，在綠色無垠的麥田上盡情地彌散著。至今，我還清晰地記得，拽著母親的衣襟，一起到街旁或田野里采摘槐花時的情景。那些如雪花、似粉蝶一般的花瓣，紛紛飄進了我的記憶。

上世紀(jì)六十年代初期，花開時節(jié)給貧瘠的農(nóng)村帶來縷縷清香。那時三四月份正逢青黃不接，災(zāi)荒之年，成了老百姓的“救命樹”。小時候，最有趣兒的要算捋槐花了。我會跟著小伙伴帶上套槐花的“裝備”，雄赳赳氣昂昂地奔向村頭田野。槐樹身上長有尖厲的槐刺，所以爬樹采摘槐花都需要十分小心，否則便會被扎傷?；睒涞拇淌菫榱吮Ｗo槐花。采摘槐花，要欣賞她、贊美她、愛戴她、感恩她，不能粗暴對她，否則她就會刺傷你。那時候，顧不得槐樹上的刺，奮力攀爬到離槐花最近的地方，將槐花捋下，因為這是獻(xiàn)給母親最好的食材?；被ㄏ闾穑坏梢灾苯由裕€可蒸、可炒、可涼拌，不管怎樣做出來都是美味可口的，令人食罷齒頰留香，回味無窮。特別蒸槐花。和上面上鍋熱氣騰騰地一蒸，便會滿屋生香，待撒上細(xì)鹽，香油，調(diào)拌一番，嘗一口便是軟嫩爽口，舌齒生津。

現(xiàn)在，我仍然喜愛著槐花。這不僅僅因為它們能夠勾起我對童年快樂時光的回憶：更主要的還是它們那永遠(yuǎn)值得人們欽佩、淡泊寧靜，甘把芳香灑盡而默默無聞的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