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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建維:兩棵榆樹

作者:武建維 2014-09-17 14:11 來源:煤礦文化網(wǎng)

從老宅院大門出來往東走一段路,就是古城墻坍塌后形成的小土坡,土坡頂上有兩株高大粗壯、枝繁葉茂的老榆樹,兩樹之間相隔僅僅有三四步的距離,像孿生兄弟一樣親密地并肩站立著。

兩株高大的老榆樹立于村頭,儼然是小山村的標志,人們順著川道走過,一眼就能看到老榆樹濃密的樹干,挺拔的身姿。村里出門在外的人返回來時,一看到這兩棵老榆樹,心里馬上就會升騰起一股暖

意。

這里是我的樂園,兩株老榆樹所占據(jù)的小土坡頂,是一塊不大的平地,平地上長著稀疏低矮的幾根雜草,其間斜躺著幾塊殘缺破損的半磚青石,沒事的時候,我常常研究研究這些磚石,企圖從中發(fā)現(xiàn)一些什么東西。

以小土坡為中心,東邊是從北山延續(xù)下來的一條東溝渠,東溝渠一直通到村子以南的河道里,下大雨時隨洪水沖刷下來的赭紅色沙子鋪滿溝底,踩上去松松軟軟的,所以也叫“沙渠子”;在東溝渠里最好玩的就是在下大雨后,我和一幫小伙伴們玩“憋水庫”游戲,挽袖子脫鞋子搬石塊壘泥巴,常常是大呼小叫,弄得一身水一身泥的。南面,順著東溝渠走上來,左手方向渠畔上,是一家姓馬人家的院子,矮大門石院墻小院落土坯房,主人是一個身材不高滿臉皺紋留著一撮花白胡子、會說逗趣葷腥類似于快板的“跌雜則”的老漢,他在人多的地方或者是碰上大姑娘小媳婦時,湊空子就順口說出一大串令人家面紅耳赤的話來,那些大姑娘小媳婦不是捂著耳朵快步走開,就是笑罵著啐他幾口。往西看,坡下有一片洼地,洼地里長滿馬蓮草、毛莠莠、蒲公英、狼狼萬、車前草、貝子草、刷刷菜等,草叢間開著金黃的、粉紅的、藍色的、白色的小花兒,人走進去就會把綠色的螞蚱、細長的“板擔尖”驚得跳來蹦去,這里可是我捕捉鳥食的好去處。往北走呢,有一座年代不知多久的“七郎廟”,說是一座廟,其實僅剩下一間正殿而已,據(jù)傳原來四周有圍墻,廟對面還有個小戲臺,現(xiàn)在廟里連正殿中的塑像也早已不見蹤影,改為了生產(chǎn)隊的榨油坊;我常常蹲在里面看那幾個穿著油膩的漢子忙碌,盯著粗大的壓油砣“吱吱嘎嘎”地壓下來,清亮的麻油從圓柱形壓油圈四周慢慢流下來,流進油槽,再流進油桶,榨油的裝置像一位歷經(jīng)滄桑而變得超然慈祥的老人,又恰似一個古老的主角;長大后才知道,“七郎廟”里供的不是大宋朝精忠報國楊家將的楊七郎,而是本地區(qū)明朝年間在西仙洞得道成仙的“七郎”,他懲治惡人,施恩降雨,救助百姓,故而深受本地百姓的尊崇。

花開花落,春去秋來,兩株老榆樹樹冦相依相偎,樹根相互交叉,一起經(jīng)風沐雨抗拒霜雪,一起享受高原川道里溫暖的陽光和清新的空氣。

它們是如何生長在這個小土坡頂上的難以知曉,可以肯定的是,古城墻坍塌后,這里的環(huán)境條件基本沒有什么變化,兩棵榆樹才得以安家落戶,從小苗兒到大樹沒有遭受什么災難,再加上頑強的生命力,才默默地成長起來。

抬頭仰望,碧綠蔥郁的葉片在清風中撫摸藍天白云,它們婆娑灑脫的舞姿,給這片天地增添了許多生動。枝頭上,喜鵲、紅嘴鴉、布谷鳥、斑鳩、麻雀等自由的精靈常來歇息唱歌,這里是它們的音樂殿堂,聽著不同音調(diào)的聲樂,有不同的享受,抑揚頓挫的演唱響在恬靜小山村的上空,令人心曠神怡,浮想聯(lián)翩。

安靜的村落在長長的大川中間,走過村邊一直往東可到達鎮(zhèn)上,再到更遠的地方,站在榆樹下,可以看到川道里行人、車馬走過,我常常望著、想著遙遠的山外:山外的天和地,山外的人和事。

爸爸、媽媽在很遠的外地工作,他們因為工作忙,就將我留在村里,由爺爺、奶奶照料。俗話說:隔輩親,親斷筋。爺爺、奶奶對我十分疼愛,怕我涼著怕我餓著,更怕我跟著村里的小伙伴們滿山滿坡地去瘋?cè)ヒ?,萬一跌磕著可怎么辦?整天嘮叨叮嚀,把我“捆綁” 得牢牢的,活動范圍很小,現(xiàn)在想來,老輩人的慈愛固然偉大無私,可是這樣有些過分的愛,卻扼制了我童年時代許多的天真、自由、率性和冒險。

有時候耍賴皮或者是想爸爸、媽媽時,我便賭氣不吃飯,急得爺爺怨奶奶,奶奶在地下轉(zhuǎn)圈圈。奶奶轉(zhuǎn)過幾個圈圈后,便哄我說:“孩兒,走吧!奶奶帶你接你爸爸你媽媽去,他們說今天要回來。”我當然非常高興,立即雀躍而起。奶奶說完還非要把我背在身上,她一手托著我的屁股,還不忘另一只手端起我沒吃的那碗飯,邁著一雙小腳向大門外走去。

等走到村口古城墻豁口老榆樹下,奶奶便會對我說:“孩兒,奶奶背不動了,你下來吧!咱們在這里等他們回來。”奶奶坐在一塊石頭上,把我摟在她腿上,嘴里念叨著爸爸、媽媽的名字說:“快些回來吧,咱孩兒想你們了!”如此念叨三五次后,奶奶就會對我說:“你爸爸他們聽見了,等一等就回來,咱們一邊吃飯一邊等他們哇!”

在熱切的希望和奶奶的許諾下,我一口接一口吃著奶奶喂給我的飯菜。在奶奶的溫暖的懷抱中,在高一聲低一聲的絮叨聲中,天色越來越暗,紅紅的晚霞從西窯洼升起來,像火焰一般地燃燒,遮掩了半個天空,抬眼望去,涂染在榆樹的枝干葉片上,附近的天空高遠莫測,朦朦朧朧,只見一片片紅光映射著樹木,不停變換著色彩,如孔雀開展彩屏,似花朵婀娜多姿,與深藍色的天空相映襯,呈現(xiàn)出一種奇幻的美,遠遠望去仿佛一幅生動的畫卷。慢慢地,我疲乏地閉上眼睛,迷迷糊糊中,趴在奶奶的背上晃晃悠悠地回家了。

長大后我出門上學工作,離村子越來越遠,心里時常惦記著爺爺、奶奶,惦記著那兩棵大榆樹。每每節(jié)假日回到村里,看過爺爺、奶奶,和他們聊過天后,總要去兩棵大榆樹下看一看、轉(zhuǎn)一轉(zhuǎn)、摸一摸、坐一坐、聽一聽。牽掛它們的有我心靈深處的依戀和情感,有它們頑強的毅力和在貧瘠土地上生長所展示出的生命美好。兩棵經(jīng)歷了許多風雨的大榆樹,就是綠色的希望,它們的氣質(zhì),傲然挺拔豪邁,它們的豐富多彩閱盡滄桑。在風中,晃動的枝葉,輕輕訴說著自己的思想、靈魂、痛苦、快樂。

可是,這兩棵大榆樹卻被砍伐掉了!砍伐的原因聽說是為了河工建設,也聽說是為了解開用板材。當我又一次回到村里時,小土坡上只剩下了兩個光禿禿的樹樁子,后來,樹樁子也不見了??擅看温愤^那里,我依然記得那老榆樹,依然懷念那故土的老人。只要老人曾經(jīng)生活的這塊地方不消失,只要我的記憶不消失,我想我會終生記得那老樹的。

兩棵大榆樹,留在我心里,慢慢地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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