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心靜:舊地·新生
從未曾料想,在我27歲這一年,會以“職工”的身份再回到這座遠(yuǎn)離我的生活已近二十載的老礦山。時間可追溯到我父母那一輩年輕時,這里是他們踏入社會的第一站,同時,這里見證了無數(shù)因“煤”而結(jié)緣的青年男女,他們或為夢想或為生活,勤勞安逸地安家于此。
這樣一個舊地,于我而言自然是熟悉的。在我的記憶中,除了礦區(qū)內(nèi)中心辦公區(qū)域重新修繕過以外,其余的布局似乎并不曾有太大的改變。我甚至能準(zhǔn)確地指出礦區(qū)所有新建建筑物所在位置的前身,我亦驚訝于這些從未刻意去保存過的記憶竟會如此清晰。沿路而行,一幢舊式的居民樓,一個廢棄的小賣部,甚至是一通早已被踩踏得沒有菱角并且布滿青苔的樓梯……都能把我腦袋里那些并不清晰的成年記憶順勢拉扯出來。
現(xiàn)在看來尚算平整的礦區(qū)公路,雖不知已經(jīng)被修補過多少次,卻依然蜿蜒狹窄的匍匐著、延伸著。那座早已廢棄多年的礦醫(yī)院,對我而言反倒意義重大,因為那是我出生的地方,雖然如今看來并不算親切,但某種意義上來說,這里,卻算得上是我人生的真正起點。
印象中,那時的礦區(qū)絕不像現(xiàn)在這樣冷清,礦工及家屬大都安居于此,菜市場臨街而設(shè),剛出礦井的工人們滿臉煤灰,邊行走邊自在地交談著,叫賣喧囂之聲比比皆是,隨處人聲鼎沸,儼然一個熱鬧的街市小鎮(zhèn)。
生活或許在那時顯得過于單一閑散,但對于當(dāng)時年幼的我們,竟也能嗅出很多“得天獨厚”的樂趣。那時靠近礦區(qū)的幾座大山都茂密蔥郁,對我們而言,無疑一座天然的“大型游樂場”。那時每年的兩大“盛事”便是春游和秋游,小伙伴們?nèi)缁鸬臒崆?,自然是不會被類似于零食品種過少這樣的煩惱所減低的。而不必上學(xué)無人管束的暑假,清涼的小河溝里人滿為患,流水亂石間,小伙伴們利用各種工具比賽捉蝌蚪、掏螃蟹,嬉笑打鬧之聲四處洋溢,各種樂趣、不于言表。再有,印象中那時的冬天總是有雪的,漫山遍野的純白的雪,我們總是熱衷于把足跡印遍房前屋后,把雪堆成各種形狀。兒時的我們,天真并貪婪地享受著礦山所賦予的安逸生活,沒有喧囂,沒有煩惱,沒有世俗。生活,仿佛無比真實、愜意。
再后來,我的生活便如同這礦山的日漸清冷,漸漸變得俗套起來。搬家、轉(zhuǎn)學(xué)、畢業(yè)、工作、成家、生子……這不帶絲毫感情色彩的幾個詞語,于我,于生活,于歲月,卻已是一番真真切切的滄海桑田。
是的,生活終究沒有如我最初憧憬那般平和美好,各種因無知、沖動、任性而必須承擔(dān)的代價,以各種形式在我的生活中一一兌現(xiàn),猙獰,并且無情。當(dāng)我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這座舊城,疲憊、傷感、委屈,各種悲傷蔓延開來,凝成一種讓人窒息的絕望。飄搖的青春期,一路勉強的學(xué)業(yè),平淡無奇的工作,失敗的婚姻……層層疊疊,密不透風(fēng)的堆砌成一座牢籠,里面裝滿了心酸和無奈。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困頓于這無盡的悲傷與絕望當(dāng)中,無法自拔。沒有重心,沒有方向,更沒有勇氣。就連如何站起來,走出來,都盡是茫然。暗自垂淚之時,我想,這一生,莫非悉數(shù)毀于一旦。
直至回到這闊別已久的老礦山,某日清晨,駕車行至一處急彎,由于地勢過于險峻,山體遮擋之下光線極弱,視線極差,看不見來車,我側(cè)頭小心翼翼踩踏油門前行。繞過急彎,我發(fā)現(xiàn)前方陽光普照,通透明亮,與剛剛途經(jīng)彎道處的陰暗竟是如此鮮明。就是這樣一個極其普通的微小細(xì)節(jié),卻瞬間讓我豁然開朗。是啊,生活不也正是這樣嗎?你以為你正行進于灰暗中,你無比沮喪并且小心翼翼著前行,甚至覺得看不清前路。殊不知,只是一個轉(zhuǎn)彎的距離,前方卻已經(jīng)是另一番光明景象。
冥冥之中,我竟突然萌生出一種感覺,上天讓我在這仿若陌路之時再回到我出生的這處舊地,是否在暗示讓我一切歸于初生般空白,重新起步,讓生活行至美好?這樣想的時候,我笑了,恍然有一種涅槃新生的力量,正撲面而來。
新生,是一種目標(biāo)。其實,它僅僅是一種態(tài)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