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智驥:精神雕刻匠—相約星期四

　　那是在2006年的一個秋天，我剛上大一，校園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在同學(xué)的鼓動下，我參加了學(xué)院的攝影協(xié)會，出于巧合，被任命為協(xié)會理事。原因嘛，則是個可笑的答復(fù)：“因為你有相機。”

　　些 會長是比我高一個年級的學(xué)姐，性格開朗、陽光，咖啡色的披肩卷發(fā)，淺淺的留海，招牌的笑臉似乎能凈化周圍一切的爭執(zhí)與憤怒。協(xié)會總共兩個理事，校內(nèi)一切大小會議的拍攝我們都要到場。這是一個服務(wù)性較強的團體，大家總會很在意。這天是星期四，我正在畫室構(gòu)思一副色彩作業(yè)。突然電話響起—是會長。說B教汽車學(xué)院在舉行聯(lián)誼晚會，校方要求進行拍攝并報道。到場的除了我和會長外還有一個理事叫路遙。標準的板寸頭型，一張隨時都在憨笑的臉，似曾相識。由于是聯(lián)誼晚會，我們也不是很在意。會長對我說：“喜歡下雪嗎，雪似乎與我和相機無緣呢，每次想去都會因為身邊瑣事不能達愿。不過沒關(guān)系啦，喜歡攝影嗎?至少我很喜歡。如果你也喜歡，可以一起去啊。不必非常遠，在我眼中很多的景色都值得拍。我們可以騎著單車去，走走停停，畢竟不少攝影大作的誕生都是需要沿途的醞釀。對了，你什么星座啊?”頭一次面對這么能說的“陌生人”，真是有些難適應(yīng)呢?但我似乎已經(jīng)被她吸引住了。不完全是樣貌，更是她那顆能釋放親和力的心。一連串無關(guān)緊要的話從她口中說出，似乎有了靈魂，卻飛馳而過，來不及追趕，又永遠以一種寄托的方式存活著，處處是希望，卻又處處飄渺無蹤。它以一種獨有的方式詮釋著哪里是開始，哪里是結(jié)束—開始得那么突然，結(jié)束得美麗且悲涼。

　　自那以后，我們幾個經(jīng)常出去采風。以學(xué)校所在地—成都溫江為中心，近的地方到過芙蓉古鎮(zhèn)、黃龍溪、錦里、洛帶、國色天香等。而國色天香更是去了不知多少次。從建成一期開始，她就經(jīng)常約我們前去。園內(nèi)非常大。到站剛下車，大家都還沒回過神來，她就已經(jīng)忙得不可開交了。選點、取景、架腳架，即使面對一盆很不起眼的花草，她也能以自己的方式沉溺，陶醉。園內(nèi)的摩天輪是我們協(xié)會的重點模特，每次都要特別關(guān)照。非但如此，對時間段的把握也有要求。這樣一來通常會是從早到晚的一個“系統(tǒng)工程”，尤其是傍晚時分。在這段時間里我曾考慮過是否是因為喜歡攝影才進入這個團體的。如果不是，那到底是什么力量把我吸引至此的?

　　“哇，那里有豪華雙層轉(zhuǎn)馬耶!”她用手指著前方驚訝地喊出來。由于時間已是晚上7點半，園內(nèi)的燈光映襯著周圍的一切，木馬似乎變成了王子和公主的坐騎。她執(zhí)意要坐一圈，請求我把她最天真活潑的一面拍下來。事后又大發(fā)感慨：“簡直夢幻到掉渣啊!”可能大家都無法理解，在我的朋友里，從來沒有一個竟能有如此收斂又不乏天真態(tài)度的人，她用只有在電影里才能見到的方式來詮釋身邊一切的美好。我不禁再次打量起這個身著乳白色圓領(lǐng)毛衣，淺杏色針織圍巾，咖啡色擺裙的女孩。她在微笑。

　　只要和她在一起，你會忘記很多平時需要卻又不道德的虛假行為，一切都是經(jīng)過提純的潔白。沒錯，我是在生活的某一方面被她“感化”了，才與之同行的。她拍攝自然，我拍攝心靈。

　　時間過得很快，由于比我高一個年級，她畢業(yè)了，而我也已經(jīng)大三。可能是即將步入社會的緣故，她開始有些沉默寡言。十一月的成都，她突然提出想去米亞羅看雪。時間就定在星期四，還是我們幾人同行。

　　米亞羅位于四川省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理縣境內(nèi)，距成都260多公里，并且是我國最大的紅葉景觀區(qū)。

　　我們早上出發(fā)，傍晚才能到。

　　一路上大家沒有預(yù)期中那樣興奮，似乎在醞釀一份更大的驚喜，生怕稍有不慎便褻瀆了大自然的壯觀。因此我個人把這次采風提升為一次心靈的朝拜。數(shù)年前的你就在原地等候，而我們來遲了。

　　晚上7時40分，天色已黑盡，車到了理縣境內(nèi)。一下車，大家都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四周全是銀色高聳的大山。只有懸崖，只有峭壁。可能是夜的原因，向上仰望會有一種巨大的恐怖，使人望而生畏，猶如是美麗公主的侍衛(wèi)，時刻謹慎地伴隨左右。利劍化為所有關(guān)愛的物語。這使我確信，沒有來錯。前方一定有大氣象，而且很可能將作為我整個大學(xué)生涯里最有意義地總結(jié)之一。結(jié)果，我猜對了。

　　我們選定一處衛(wèi)生條件好的旅店住下。由于這里人少，顯得很安靜，和深夜兩、三點沒區(qū)別。于是我們開始醞釀第二天的行程。

　　第二天，我們租了一輛面包車，剛好七人。到山上要四十分鐘。我們開始為是否能看到雪而緊張起來。因為今天天氣很好。司機也說夠嗆?？吹贸鰜硭热魏稳硕家趩?。她長吁了口氣，垂下眼睛，好像注視著她的呼吸消散在空氣里。

　　懷揣著這樣的心情，我們到了景觀區(qū)附近。實在巧合，剛到?jīng)]多久，竟然斷斷續(xù)續(xù)地下起雪來。路邊拍攝婚紗照的哥哥姐姐并沒有因為嚴寒而畏縮。新娘選定一個高處，那里可以俯視大半個紅葉景觀區(qū)。雙肩裸露在外面，寒風習(xí)習(xí)，面容卻那么地幸福。觀者無不駐足感動。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雪。她也是。大家都為這突如其來的恩賜高興地跳了起來。我從她的眼神中讀出了一絲久違的幸福，而后又慢慢逝去。

　　大家都在為雪越下越大而興奮。不停地按著相機的快門。她似乎有另一番與眾不同的感動——靜靜地站在那里。

　　“你知道嗎?爸爸曾經(jīng)說過要帶我看雪的。”她看著遠處的一個被雪映襯得如夢幻般藍的湖對我說。我說：“那算是如愿了啊，只不過爸爸沒來。”“他不會來了，在我十二歲那年—車禍。”她的語音漸漸低沉，卻顯得很平靜。我有些吃驚。一個外表如此活潑的女孩背后竟然隱藏著命運的捉弄。我顯得有些尷尬，剛想轉(zhuǎn)身安慰，話音未落。“沒什么啦，就當這場雪是爸爸幫我下的，我要玩得痛快!”邊說邊跑到湖旁“幫我來一張，主題不變，天真活潑。”我故意將鏡頭拉得很近，明明都已經(jīng)紅著眼圈了，你為什么不哭出來呢?很想去問。我又把鏡頭焦距拉遠了。“啪”—快門一響。她哭了。似乎這是我期盼的。大家都一頭霧水的跑過去安慰，只有我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看著她?？薨?，是該傾瀉一番了，用眼淚詮釋出對爸爸的思念吧。而照片，媽媽也會看到。我知道她是為了證明爸爸并沒有說謊，雪是爸爸為她下的，她很堅強。

　　在接下來的采風中，她很快又融入了這個活躍的群體。我開始思索—到底是種什么力量讓這個單親家庭的女孩如此堅強，心靈又如雪般純潔?

　　若是簡單將之歸納為“愛”的力量，似乎有些對不起這個讓我感動至深的女孩。那么我們不妨把它升華—既不是純粹的生命，也不是純粹的形式。也就是說，它應(yīng)該作為一種兩者共同追求的目標，而她則是快樂的中介者。但我們又不能太過苛求，偶爾也允許它有被外在決定的沖動，讓外界充當一次支配者。她深深打動了我，我從遠方來朝拜，守衛(wèi)如此森嚴。萬萬沒想到，眼前的你就是我要朝拜的公主。

　　沒過多久，她畢業(yè)了。我們協(xié)會全體成員為她開了個歡送派對。在會上她與我們一一告別。最后還是很天真的說了句，每年的十一月我們都見面，到時還要一同去米亞羅采風，而時間還是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