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先麗:父親送我到村口

        幾乎每次回家，父親都早早站在村口的車站等我，接著是一個接一個的電話，走到哪了，還得多長時間……但很少送我，隱約記得父親曾經說“你走了，我不送你，你回來，天氣好不好爸都接你”，連我出嫁，他都不愿意送我，我到現(xiàn)在都沒問他為什么，可能他舍不得我離開。

        父親是一教師，干了一輩子，今年終于退下來了。父親嚴謹?shù)霓k學理念曾經轟動我們那一帶，一提到他方圓沒有不認識的。父親還是一能人，教書生涯，政務教務財務他都管過。除沒教過英語，其他學科哪科教師短缺那就帶那科。他會理發(fā)，村里人舍不得花一兩塊錢理發(fā)，就找他，說來也怪，那些小毛孩理發(fā)時哭得哇哇哇，只要父親一出手就不哭了。連我兒子都不愿去理發(fā)店，頭發(fā)一長就要回家找外爺。父親還寫得一手好毛筆字，誰家娶媳婦、嫁女子、埋人、娃滿月、蓋房子等都叫他刷對聯(lián)。記得小時候過年別人家放鞭炮貼對聯(lián)吃年飯，我家的對聯(lián)還沒來得及寫，我和弟弟急得都哭了，走了一家又來了一家，可父親就是顧不上自家的。年三十那天，父親的工作是理發(fā)、刷對聯(lián)，我倆的任務就是掃頭發(fā)、收拾滿院子壓對聯(lián)的材禾棒棒和土疙瘩。別人家吃完年夜飯看春晚，我們一家還在忙活。父親還是個熱心人，村里人父子不和、婆媳不和、兄弟間鬧變扭都找他，不管結果如何，他都樂此不疲，哪怕是他正吃飯。難怪老公說和我結婚七八年，不管是平時回家還是逢年過節(jié)回家，沒吃過一頓完整的飯。
我打小和父親感情很好，在父親的肚皮上度過了我的幼兒時期，牽著父親的手上完小學，開始我的寄宿生活，從此便很少回家，父親隔三差五來學?？纯?，送上關愛。工作嫁人后更是很少回家，但我們父女間彼此話卻很多，電話一通就個把小時，小到今兒吃的什么飯、鄰里誰結婚、誰嫁女、誰家添娃娃啦、誰家蓋房了買車了，大到最近國家有啥新政策等等，說到高興處兩人哈哈大笑，就是不想掛電話。

        在別人眼里，我整天嘻嘻哈哈，凡事不放在心上。在父親眼里，我開朗潑辣，得理不饒人。此次回家眉宇不展，心中一定有事。確實，感冒，工作不順心。老公又回不了家，無處訴說，只能回娘家尋求點慰藉。

        父親從不下廚，這一次破天荒的剁餃子餡，我就知道父親有話要對我說，說他剛去公路上買肉（公路兩邊是商店），買了幾斤幾兩，花了多錢，完后沾了三毛錢的便宜，回家提出稱又開始秤，秤后又開始算。我正要發(fā)言時，父親開腔了，八兩秤九兩秤咋了，十兩稱還有高低，哪有剛剛好的，沒有絕對的公平公正，要學會吃虧，別人想沾你便宜，說明你比他強，他嫉妒你。要知道我是帶著滿腹的牢騷回家的，你讓我說什么好。我知道我什么也不能說，也不用說了。
我問父親吃完滾蛋餃子，我就得滾蛋了，父親說可以住一晚上，晚上他拿出一個泛黃的小本本，里面密密麻麻已經記滿，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他漲的工資，多少，誰手里的事，得到的榮譽，包括獎狀、鋼筆、一對藍缸子等，都寫著。算了大半個晚上，手機都快摁的沒電了，從參加工作到今年七月份掙了一輩輩錢，20萬。工資高了，人老了，干不動了，說著說著竟有些傷感。

        第二天我要參加公司里的培訓，得趕回去，父親去鄰居家上網去了，反正他也很少送我，我就不告訴他了，剛走出橋頭幾十米，父親趕來了，我家到公路邊車站不遠，我倆走了老長時間，也沒說什么。臨上車他告訴我回去要好好工作，學會隱忍。車漸行漸遠，回望父親已不那么高大，回家的路上我的眼淚一個勁兒地往出淌，連我出嫁，他都不愿送我，今兒他趕來送我，眼中滿含不舍，父愛沉甸甸的，無需過多言語。